初恋–01(5/8)

    柳谦和不记得是从哪听见儿子将要结婚的消息,他动用已然稀薄的人脉,找到要去参与婚礼的人,请他们带上一份礼物与礼金并保住秘密不愿暴露,那人不明白他为何要这麽做,还是替他将东西带了过去。

    往後柳静时人生的重大里程碑柳谦和都这麽做,托个人以那人的名义送上礼物及心意。结婚、升官、新迁、与伴侣领养孩子,乃至儿子和妻子每年生日都会托礼送上门。柳谦和的礼物与心意从不缺席,直到柳谦和病倒。

    当柳谦和醒来已身处在一片苍白的病房里,耳边是机器无机质的声响,他动了动左手抬高到眼前,点滴针头正往他血管缓慢的注入输ye。柳谦和并不意外,几个月前他就知道自己已是大肠癌末期,不去治疗任由生命缓慢走到终点。

    他放下手闭上眼睛,轻轻地叹了口气,他这辈子人生因为对一个人的ai无法放下,导致结果难堪,明明有妻有儿到头来却谁都不在,柳谦和嘲笑起自己的愚昧。

    不过这样也好,人生最後都是会si,他只是si得刚好而已。

    柳谦和再一次醒来是被医生叫醒问诊,结束後他发现自己床边多了一瓶花,花正徐徐散发出自然香气,隔壁床的人见他对着花发呆,开口说:「你睡着的时候有个好帅的小夥子带来的。我就问他是谁,他说是你孙子。」

    孙子?

    柳谦和不否认听见隔壁床邻居说是孙子来时内心有多麽激昂,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儿子,而他知道儿子领养了一个男孩,孙子会是谁柳谦和完全不做他想立即联想到是他的儿子来看他。只是柳谦和一直没有机会和他儿子见面,无论他撑到多晚才睡,或是因为病痛折磨疲惫的昏睡,清醒後床边的花总是会被换新,他也试图不定时到病房外晃晃,就是期待能够见到儿子一面,但他的期待只是一次次的落空。

    疼痛的时间越来越长,柳谦和能够保持清醒等待儿子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,他每天不是自然醒就是被叫醒,再来是被痛醒,他有些绝望的想,或许si前都不会看见儿子或妻子。就在这样的念头中柳谦和虚脱的睡着,被剧痛唤醒时见到了抓着花瓶错愕慌乱的要替他按铃呼救的柳静时。

    柳谦和痛得眼前一片模糊,但他在儿子逃出门,护士急忙奔入的时候哑着声音唤住了他:「小时,爸爸错了……爸爸错了……小时别走。」後再度陷入昏迷。

    柳谦和感觉到自己意识变得清明,睁开眼前想起痛得将要昏迷之际看见了儿子,他确定自己有呼唤他,却没有把握儿子会留下,他惧怕睁开眼病房一如以往只有隔壁床的人。柳谦和内心空虚寂寞并时常绞痛,现在又痛得不敢睁开眼。

    他暗骂自己一声懦夫还是睁开了又赚到一天的双眼。

    「午安。」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,柳谦和错愕的转头,多年来未相见仅靠友人偶尔拍来的照片解相思,柳谦和差点认不出来眼前这位成熟的男x是自己儿子。

    他抖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抖着手想拉拉儿子,却因为距离遥远与无力而垂在床边。柳谦和内心激动到宁愿相信看见的是幻觉,泪水霎时涌上来漫出眼眶,喉腔发出如垂si野兽的悲鸣,他心里狂喊着:是儿子、儿子啊!

    心情剧烈变化让柳谦和边哭边咳,平静的疼痛又作祟,但他只是咬着牙不肯认输,他不想再睡着错过与儿子对话的机会。

    柳谦和边哭边咳的说:「小、小时……咳咳、爸、爸爸对不起、起你--」

    喉头一阵sao痒,柳谦和剧烈咳嗽到眼前一片白茫,即将再度昏迷前他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驱散掉掌心的冰冷。

    再来的日子只要柳谦和清醒都会看见儿子捧着书或电脑在一旁陪着,柳谦和总是安静地看着儿子一句话也不说,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直到一方离开或睡着。

    某日睁眼,柳静时的身边多了一个人,他拍了拍少年的背,少年别扭的站到床边自我介绍:「你好,我是柳重曦……」

    「重曦,後面呢?」柳谦和还在端详站在他面前的少年,直到柳静时说话他才发现少年的声音停下了,跟着柳静时的问句等候。

    少年踌躇了许久忽然爆气大吼:「爸,想说什麽自己跟爷爷说,不要让我背稿!」

    柳谦和视线瞬移到柳静时身上,刚好看见他扁嘴,听他啧了一声彷佛多有不甘,下一秒就转身要离开。柳谦和登时慌了,他伸长手要去抓柳静时却只是无力地从床边跌落险险倒栽葱,被站在床边的柳重曦给抱住。

    「爸,爷爷摔下来了很重!你回来帮忙啊!」柳重曦单膝跪在地上呈现不便施力的姿势,这一高呼还真的就把柳静时喊了回来,他们父子俩一起将柳谦和抱回床上,这回柳静时没有离开反倒坐回椅子上。

    柳重曦见状机敏的抱起花瓶说要去换新花,留下相对两无言的前朝父子。

    柳重曦一走柳静时就开口了:「你是不是每年都有送礼物来?包含重曦生日。」

    柳谦和一顿才点头承认,他低声说:「你不愿见我,我只好这麽做。小时,能再见到你,爸爸很开心。」

    柳静时没有表情,没有反应,他又问:「你老实告诉我,你是不是同x恋?你有没有ai过妈?」

    出乎意料的问句,柳谦和端详柳静时似乎能从他眼底看见一丝怒气。「我ai你妈,但我也ai陈景熙,我是个双x恋。」

    柳静时点头。「嗯。重曦出来,把东西放下,回家了。」柳重曦老实地从门外进来,把花瓶放好後对柳谦和挥挥手跟着柳静时离开了。

    隔天柳静时没有来,只有柳重曦陪在他身边,他问柳重曦这几年的生活如何,柳重曦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,因为是问家庭中间柳重曦数度提到他的另一个父亲,也就是柳静时的伴侣。柳谦和听得既是欣慰又是羡慕,他躺在床上听柳重曦细细道来生活点滴,意识一边远扬,他曾经以为自己将孤老一生,然而人生似乎处处有转机,病重末期的时候身边还有孙子陪伴的日子令柳谦和很满足。他又听了一下子便困乏的睡着了。

    再隔几天柳谦和看见床边出现了意外的人影。是他的妻子江欣辰。

    江欣辰跟他一样老了,外貌都不再年轻,也无法从岁月堆积出的皱纹看出曾经的欢乐与悲伤,但他从江欣辰望着他的眼里看见了叹息。

    江欣辰靠上前什麽都还没说就先甩了柳谦和一巴掌,声音响亮到隔壁床细碎的交谈声都终止了。

    「欣辰,一下够消除你的怨恨吗?」柳谦和直直地望着她,等待江欣辰愤怒的第二掌。江欣辰站在那不动,开口的声音也布满岁月的痕迹:「如果打si你可以回到以前我就会打。柳谦和你这王八……」她哽咽了。「为什麽不告诉我你生病了?」

    「……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在施展苦r0u计。」哭泣彷佛会渲染,柳谦和的嗓音也带上哀愁。「欣辰,我要谢谢你没跟我离婚。」

    这话b出江欣辰崩溃的哭声,她伏在床边背影佝偻,柳谦和吃力地抚0江欣辰的头,哑着声音说:「欣辰别哭,是我的错,你别哭了……」

    江欣辰哭了好久,哭到一双眼肿成核桃才哽咽地停下,柳静时进来时柳谦和已昏昏yu睡,他们俩长了皱纹的手牵在一起,江欣辰单手拄着下颔在床边打盹,一切的一切看似温馨祥和。

    後来柳谦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,醒的时候柳谦和会对家人们提问,满足一下好奇心与这几年来的空虚,有时越听越寂寞,有时却能抚平伤口。当然并不是所有问题都会被回应,可柳谦和不强求也不敢强求。他只觉得被幸福包围的时间太短,还不想si……

    这天柳谦和jg神特别好,可以跟柳重曦聊好久都不显疲态,他们聊到柳静时下班柳谦和都还没有半丝想睡的念头。其实柳谦和自己内心清楚,这恐怕是最後了。

    他问:「小时,怎麽都没见到你老公呢?」

    「你想看他?」

    「当然,是小时的伴侣没道理不看的。」

    柳静时跨步出房间,进来的时候身旁多了个伟岸身影。柳谦和笑了,这就是儿子挑的伴侣。他朝他们招招手让他们站到床边,他说:「小时,要过得幸福,不要跟爸爸一样失败。对不起我醒悟得太晚,人应该珍惜眼前的人事物,而不是时刻缅怀过去。」柳谦和觉得眼睛有点沉重,他半眯着眼继续说:「谢谢你让小时有个完整的家庭,小时很调皮的,年纪小小就会调侃我,虽然後来我教坏了……还好、没事……谢谢你们还肯来看我,我很抱歉……对、不起……」

    柳谦和话音最後小得几乎听不见,柳静时耳朵附在他嘴边细细听着,他的手被伴侣牵着,另一只手被江欣辰牵着,後来柳静时再怎麽听也听不清柳谦和的声音,他红着眼眶,眶里盛着泪在还有微弱呼x1的父亲额上如父亲小时候亲吻他一样吻了一下。

    「我ai你,爸,我原谅你。」他看见父亲嘴角弯起,最终没了呼息。

    柳谦和的丧事很简单,他早就替自己处理好後事,塔位买在爷爷nn旁边,离陈景熙的位置隔了好几个人,柳静时有些哭笑不得,在母亲的同意下将父亲的位置换到了陈景熙的隔壁,一了柳谦和长年来的宿愿。

    柳静时小时候就隐约察觉父亲对这位陈景熙有不一样的感觉,他以为是思慕却没怀疑过是ai情,一直到父亲妒忌地想亲吻他时才肯面对现实。

    说到底,这个家终是有许多鸵鸟。

    柳静时对着父亲的遗照双手合十的拜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心里想:爸,下辈子要过得坦白点、开心点,别再走错了。

    -老爸结束。

    柳静时一直都ai着他的父亲,无论中间发生了什麽事,这份ai都不曾抹消过,可能因为一时的y霾而掩盖不见,但它确实存在。

    柳静时在还被称呼为小时的年代有个人人羡慕的幸福家庭,学校教唱「可ai的家庭」那晚他回家高歌给父母亲听,三人喜乐的抱在一块亲吻彼此。假日父亲会空下时间,驱车带着一家人郊外踏青,父亲手把手的教他放风筝,学会在草地上奔跑,会把他架在肩膀上让他摘果园里树上的果实,他会躲在母亲的身後跟父亲玩老鹰捉小j的游戏。对柳静时来说这些回忆无可b拟的珍贵、美好,却在不知不觉中萌生出裂痕,最终碎裂一地。碎裂前若能注意其实有迹可循,那些微小的裂痕总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忽略,以致错失弥补的机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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