郎欺 第31节(1/1)

    她道,“这忙我帮不了。”

    他道:“你不用急着答复。”

    王姮姬眸子愠色,“别无理取闹了。”

    即便是在最艰难的情况下,她没未曾对他动过半分屈服的念头,遑论如今。

    “如果琅琊王殿下您识趣,父兄为了朝政考虑,或许还有您一席之地。”

    她言出如山,说罢不愿多和他费口舌,揽了揽斗篷离去,决然、不留半分余地彻底拒绝。

    “姮姮要撕破脸吗?”

    郎灵寂忽然在背后说,音色清晰而阴冷,“我从未对不起你琅琊王氏半分。”

    “出生入死,两次救你兄长性命。”

    “焚膏继晷,思索你王氏在皇权压迫下的出路。”

    “指鹿为马,颠倒先帝的死因。”

    “为臣不忠,背叛皇帝。”

    “为皇帝师,袒护早已过时的旧政,掩盖你王氏子弟欺男霸女的罪行,前半生都在为你琅琊王氏谋划。”

    “而你们王氏,却欺我至此。”

    “契约上唯一的条件,你们趁着我在江州给你们家卖命的时候悍然撕毁。”

    “我帮你们对付江州叛乱的寒门,你们却行背刺之事,反聘寒门为婿,之前的牺牲全变成了笑话。”

    郎灵寂轻扯了下嘴角,神色寂寞得犹如一面平镜,“便是用一条狗也没这么过分的吧?”

    王姮姬绷着唇角,指甲深深嵌入掌纹中,腮边的软肉不受控制地颤。

    “你到底想怎样?”

    他微微靠近了她,带着几分暧然气息,“我甚至答应帮你和他养孩子,你要我还怎样。做人给彼此留一分余地,别把事情做太绝了。”

    王姮姬不耐烦撇开他,“留余地?当初琅琊王做那件事时给别人留余地了吗?”

    她掀开自己的衣袖,露出藕白的一段手臂,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。

    “这条手臂的血管里曾经浮现着一条金线,每当我动情之时,浑身冻结,又痒又痛,失去行动能力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不能拿你怎么样,这点证据根本微不足道。”

    “但你,欺我至此。你记得。”

    这句话,她原封不动地还给他。

    给她下情蛊,让她认主,操控她的人生,纳妾,冷战,最后害得她在断药半年的情况下油尽灯枯而死。

    “你最好识相一点,不要逼我。否则撕破脸就撕破脸,鱼死网破便鱼死网破。把情蛊之事公之于众,我自然丢人现眼,你同样玉石俱焚。”

    她素日来温敛性淡,待人处事偏向内敛,这次却动了真格。

    说罢不惜得再赏半分眼色给他,扬长而去。

    郎灵寂独自一人,久久凝固。

    冥冥长夜冷月窥人,他长睫颤了颤,湖边倒影着树的黑影。

    王家是铁板一块,不分青红皂白,胡乱向着女儿。有王家这座坚固的围墙保护着她,她完全可以籍由己欲。

    感情胡乱纠葛了一通,她全身而退了,留他收拾不尽的烂摊子。

    月色如利刃刺进夜色中,他阴郁地笑了声,百无聊赖,挺没意思的。

    他人微言轻,又不能贵女怎么样。

    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。

    既然如此,便既然如此吧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日之后,郎灵寂再没找过王姮姬。两人谈崩了,彻底撕破了脸。

    整个王宅和往常一样,甚至比往常更和谐安宁几分。小摩擦小剐蹭,全是几位兄长们对这位寒门新郎的不满,片刻就烟消云散了。

    清晨,冯嬷嬷为王姮姬沏了一碗热茶,道:“小姐猛然换了女婿,还以为琅琊王会纠缠不休,老奴担心了好几日。这下子琅琊王自己退出,老奴放心了。”

    王姮姬不欲提那人,只道:“爹爹呢?一会儿我服侍爹爹喝药去。”

    冯嬷嬷一拍腿,道:“哎呀,老爷今日可不在家,一早和入宫见陈留王去了,估计晌午才归来。”

    陈留王司马玖便是之前的定亲对象,此人乃地方强藩,兵强马壮,聪明睿智,是个很好的盟友。

    只因先帝驾崩时发生了点隔阂,王氏与司马玖才久久不联络。如今后者要入朝做皇太弟,应该要与王氏重修旧好。

    王氏亦有意和陈留王靠拢,官场上就是如此,你方唱罢我登场,尤其是门阀世家,支持谁反对谁有很大的不确定性。

    至于琅琊王,被遗忘在脑后了。

    “二公子耿耿于怀,不大同意王氏更换新的盟友。”

    王姮姬知二哥和那人的交情,二哥心里惭愧也说得过去。

    不过,时间会冲淡一切,没有永恒的朋友,只有永恒的利益。二哥被爹爹寄予厚望,很大可能是未来的家主人选,定然会顾全大局的。

    她自己没心情参与到波诡云谲的官场争斗中,想过好简简单单的日子。

    如今蛊毒尽除,一身轻松,无忧无虑,婚契在手,正是享受人生的好时候。

    栽花,逗狗,骑马,写诗,还有和文砚之一起研究药方。

    她痛痛快快当一回纨绔子弟,人生能得几回恣意。

    赐婚

    琅琊王沦为琅琊王氏的弃棋后, 王氏选择了新的盟友——陈留王司马玖。

    此人血统高贵,被封为皇太弟,割据一方, 忠于帝室, 有自己的野心,并不像琅琊王一般完全效忠于门阀王氏。

    盟友的突然变动,使王氏内部发生了一些动荡。几日来族中人心浮躁, 似铁板裂出了缝,被越扯越大。

    夕阳的阴影笼罩在王氏豪庐之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皇宫。

    辰时, 皇帝司马淮跪于祠堂之中, 虔诚向列祖列宗三炷香。

    香烟从左到右次第增高, 丝丝缕缕云纹一般,极为漂亮,乃吉祥预兆。

    司马淮深吸了一口气,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久, 忍辱负重,终于搬回了一局。

    趁着帝师不在, 司马淮仍以微服的形式出宫, 探望卧病在床的陈辅。

    其实不用避着帝师,帝师自与琅琊王氏关系破裂后已许久不来皇宫。

    即便郎灵寂来,也不会再像以往那般监视皇室,为琅琊王氏忠心耿耿服务。

    琅琊王和琅琊王氏一旦拆开, 本来成倍的力量各自被削弱成了半份。一桩联姻破碎, 解决了两桩心腹大患。

    司马淮龙颜大悦, 脚步甚是畅快。

    陈宅, 陈辅之前撞柱落下的伤已痊愈得七七八八,整个人能小幅度下榻走动, 告别了完全瘫痪的日子。

    闻司马淮到来,陈宅下人立即封闭了前后院,给二人留出一个私密房室。

    陈辅远远察觉司马淮面带喜色,“陛下许久不来找微臣,可是朝中有好消息了?”

    司马淮纳头便拜,“老师您是朕的恩人,对于朕无亚于再造之恩。”

    陈辅急忙搀扶,如何受得起皇帝之拜。说来上次见面时君臣对泣,神州颠覆,奸佞横行,这次便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守得云开见月明。

    司马淮坐定,嗓音略有激颤,“朕按老师指导的,设法使琅琊王氏与琅琊王内讧,如今初步见成效。”

    陈辅点头喜色问:“王氏之所以与琅琊王结盟是因为一桩联姻,陛下用什么办法拆散的?”

    “朕用了……一个卑鄙的办法。”

    司马淮稍显犹豫,但不乏坚定地说,“但为了荡清朝野,克服神州,计较不了那么多了,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”

    司马淮遂将在民间如何找到梅骨先生文砚之,又如何结识王家九女王姮姬,三人结拜的奇遇说了一遍。

    他本想以天嶷山竹林为基,广纳人才,培养心腹,却不想折在了郎灵寂手中。

    “既然郎灵寂烧毁朕的竹林,朕便夺他的姻婚。那夜朕和文砚之谋划了一个通宵,最终决定由文砚之去勾引王姮姬,使王姮姬移情别恋,退掉与郎灵寂的婚事。”

    “郎灵寂深爱王姮姬,这样一来,必定与王氏反目成仇。”

    “老师,所幸朕成功了。”

    陈辅闻言久久凝然。

    文砚之便是他在民间的关门弟子梅骨先生。此番文砚之破坏掉了王郎两家婚姻,虽襄助了皇帝也当了出头鸟,如果豪门反击,首当其冲的便是文砚之。

    看司马淮单纯清澈的眼神,似急于求得夸奖的孩子,显然没想到这一层。

    “破坏了婚事便好,”陈辅说,“豪门水浑,如今既功成,陛下叫砚之速速抽身而退,最好找个深山草野归隐起来,短时间内不要再问世。”

    司马淮不明缘由,解释道:“老师,文卿与王家小姐联姻只是缓兵之计,待大婚之后朕还是要他回归朝堂,助朕一臂之力的。”

    陈辅啧然长叹,糊涂啊糊涂,只恨自己这双腿残废着,不能亲自去王宅拉文砚之回来,让文砚之越陷越深。

    “陛下和砚之不该这么贪功冒进,合该留些余地,给自己也给对手。”

    正是穷寇莫追,人被逼到极处之时,往往会脱离善恶和道德的束缚,做出一些他本不欲为之的事。

    司马淮面色不豫,他本兴冲冲和老师分享胜利成果,遭到劈头盖脸一顿指责,当真扫兴。

    “老师何出此言,是怜悯了琅琊王氏,还是怜悯了您的故交郎灵寂?”

    什么叫给对手留余地?

    让他们得以喘息,东山再起?

    “老师,您知道朕在宫中装疯卖傻,担了多少心,受了多少苦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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