郎欺 第95节(1/1)

    王戢肃然道:“军规森严,九妹作为家主,理应受我王氏子弟兵的叩拜。”

    在琅琊王氏家主代表着信仰,子弟们辛辛苦苦打江山为家主一人。

    身后成千上万的将士闻家主驾到,声势如雷,按主帅之前排演的,齐声跪地俯首,“末将参见家主——!”

    郎灵寂亦不失时机微微颔首。

    王姮姬呆呆瞧了会儿王氏江山,五味杂陈,允众将平身。

    她在王戢的带领下登临高台,检阅胜利之师。王戢全然不当自己是兄长,严格按照军律,将军中情况一一禀报给她听。

    家主就是家主,谁坐到了这位置谁主宰一切,不因男女性别而改变。

    王戢是爱权力,也艳羡家主之位,但绝不会跟妹妹争。他与雪堂早认可姮姮这位开天辟地的女家主,决心尊重爹爹遗愿,尽力扶持于她。

    军营中自古没有女子踏足,王姮姬的驾到恰若太阳灿然拨开乌云,光芒万丈。

    一些老古董干瞪眼白生气,王姮姬的身份超越性别之上,她有权检阅军队,察看军情机密,参与审阅作战计划,甚至亲自到皇宫拜谒陛下。

    作为参政参军人物,王姮姬需要抛头露面,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。

    她身着一套藕荷色窄臂大袖襦,交领右衽,富贵黄白游色的缘褶裙,肩部扣珍珠绶带点缀。最重要的是,她手指带着硕大浑圆象征家主地位的戒指。

    家主亲至,无上荣耀。

    王姮姬戴着帷帽,难以窥测其貌,台下众将隐约瞥见她那属于女儿的灵动身形,油然而生敬意。

    王氏将领们心甘情愿对她俯首,不单单因为她是家主,更是他们的小妹妹。美丽灵动的小妹妹,谁不心生怜悯保护之意。

    岑道风作为被贬谪者和失败者,并没有参加庆功宴的资格。他黯然偏居一隅,郁郁寡欢,远远被排斥在军营之外,遍体的箭伤和五十军棍落下的残疾还没好。

    琅琊王氏蓄意叫他上战场送死,他明知如此,可门户卑薄,并无与王氏叫板的资格。他打输了与流民的战役,王戢可随时以卖国之罪将他拖出去斩首。

    岑道风颓然灌着酒,五味杂陈。

    隐约望见,高台上那一位瘦弱美丽的姑娘是统领整个琅琊王氏的家主。

    ——他那日刺杀过的女子。

    岑道风不解,琅琊王氏荒谬至此,竟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做家主。

    王太尉临死前的昏聩之言,王家人还当作金科玉律恪守着,秉持所谓的家风,墨守成规,半点不肯变通。

    那位姑娘病弱似纸,瞧着从药罐子里浸出来的,能成什么事?

    陛下那日眼底隐隐见泪,谈起从前与王姮姬、文砚之结义为兄弟的旧事,口口声声说王姮姬是被逼迫的。

    逼迫?她被逼高高在上?天下还有力拒荣华富贵而不能的人?

    王姮姬深处泼天富贵之中,地位超凡,左边是将军王戢,右边是郎灵寂,坐在尊位上高枕无忧,能有什么隐情?

    瞧那些贵族在军营中大摆庆功宴,奢侈浪费,纵情狂欢。王姮姬亦身处其中,是贵族的一份子。

    陛下怕是陷入情网中,误打误撞沉迷于王小姐了。

    王姮姬确实生得极美,但她成婚了,是王氏之主,将军之美,中书监之妻,根本碰不得。

    陛下觊觎臣妻的念头本身就是祸根,稍有不慎摔得粉身碎骨。现在门阀操控朝政,直逼皇权,正是筚路蓝缕创业之时,怎可耽于儿女情长。

    岑道风拖着重伤潜伏在王姮姬的营帐外,从白天等到了黑夜。

    为防被人察觉,他忍痛蹲在一棵枝叶绿缛的树上,后背伤口险些撕裂。

    终于等到了王姮姬回营帐。

    不幸的是,她身畔跟着王戢王瑜等人,卫兵众星拱月地围着,想单独接近她完全不可能。

    上次的刺杀行为,让琅琊王氏如惊弓之鸟。

    岑道风咬了咬牙,想方设法贿赂了一个叫桃枝的侍女,将信物送至王姮姬手中,叮嘱侍女务必让王姮姬看见。

    信物是一枚弯弯的玉石柳枝,陛下给的,陛下当时说:亮出这东西,王姮姬一定会见你,你把朕的话带给她。

    万万莫要泄露!

    王姮姬身份特殊,周围布满了眼线,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给她和朕带来麻烦!

    岑道风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帮人私通曲款,沦为鬼鬼祟祟爬墙的贼人。明知陛下不该沉迷于臣妻,仍帮其牵桥搭线。

    他将信物送出后,忐忑不安地等在东山后。头顶月色如银,黑鸦呱呱乱叫,他这辈子心跳都没这么快。

    他前半生杀过敌,斩过人头,却从没在午夜鬼鬼祟祟等过一个陌生姑娘。

    一个时辰、两个时辰过去了……王姮姬始终没有出现。

    岑道风开始惴惴打鼓,不知陛下那枝金镶玉的柳枝有没有作用。

    他刚刚刺杀过王姮姬,王姮姬除非傻,否则怎会私下里相见?

    他太鲁莽了,从一开始就不该伤害王姮姬。

    岑道风暗暗叹气,即将放弃时,王姮姬姗姗出现了。

    纱雾似的月光下,她窈窕的身影拉得极长,貌似只身前来。

    岑道风头皮一紧,害怕她带有卫兵,握紧了匕首,拔之出鞘。

    王姮姬察觉了树上的他,道:“别躲了。那日刺杀我的人是你吧?”

    岑道风闻她开门见山,从树上倏然跳下,环顾四周,果然只有她一个人。

    “你竟真的敢来,够胆色,既知我是谁不怕死吗?”

    王姮姬握着那枚玉柳枝,道:“此物代表陛下,你杀我便是违背圣命,自己也难以交代。”

    她灌醉了二哥才得以脱身,临走前嘱咐桃枝,如果自己过了一炷香时间还没回来,就去告诉郎灵寂。

    郎灵寂此刻正与江州诸高官商讨布防图,稍有风吹草动立即会察觉。

    王姮姬并不打算多谈,言简意赅道:“陛下叫你冒险来找我有何贵干。”

    这枚玉柳枝是结义时司马淮赠予她和文砚之的,兄弟三人每人一个。当初约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,见此玉柳枝如见陛下本人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因为陛下,她今夜绝不赴约。

    岑道风眉目肃然,盯向王姮姬。事发仓促,陛下并未交代许多话。

    他直白地传达:“陛下希望你和郎灵寂和离。”

    不是圣旨,不是命令,出于结义兄弟的“希望”。她自己不爱郎灵寂,活得很痛苦,她和郎灵寂的结合又会祸国殃民,和离何乐不为呢?

    王姮姬摇了摇头,根本不可能,那人不会放手,而且她体内有情蛊,是琅琊王氏“最重要”的家主。

    “陛下知道我的难处,别再找我了。”

    岑道风心头一紧:“替陛下问王小姐一句,是和离不了,还是您自己不愿意和离?”

    “这区别很大吗?”

    “对陛下来说区别很大。”

    作为琅琊王氏捧在手心的九小姐,如果真心想和离,应该办得到。

    王姮姬沉吟片刻,道:“前者怎样,后者又怎样?”

    岑道风如实告知,“陛下说,如果是和离不了,你等着,要相信陛下,陛下会帮你和离的。陛下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是后者……明明能与郎灵寂和离,您却沉迷其中,难以自拔,”

    “那么王家小姐,您真没良心。”

    “投怀送抱,与狼共枕,认贼为夫,太常博士文砚之纯纯白为您死了。”

    岑道风耷拉下双手,只似忠实的传令官。

    司马淮、文砚之和王小姐这三人之前发生了什么,他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共枕

    辞别岑道风, 借着暮夜,王姮姬低头屏气快步溜回军营。

    月色如银,清辉与树影辉映, 万物在月光里浸了个透, 枝桠随风微微颤动,土壤散出一浪又一浪潮湿的土臭味。

    寂静的山岭中,任何琐细的声音都被放大, 哪怕仅仅脚踩枯枝的嘎吱声。

    她来时跟桃枝打好了招呼,桃枝里应外合, 会给她留门。估算着时间刚刚好, 并未超过一炷香, 料来平安无虞。

    王姮姬顺利越过了守卫,回到营帐,却见里面泛着煴煴然的光,桃枝缩手缩脚地俛首伫立在营帐外。

    明明叮嘱了桃枝呆在营帐内, 怎么出来了?

    王姮姬额筋猛跳,顿时不祥的预兆, 放缓步伐靠近, 发现桃枝在罚站。

    桃枝灰败着一张脸,压低声线对王姮姬道,“小姐,您可回来了, 姑爷……”

    说着欲语还休地瞥了瞥身后营帐。

    王姮姬下意识一滞, 血液从头凉到了骨髓, 营帐昏黄色的灯光映得她的影子浓黑, 夜风嗖嗖,吹得枝叶乱撞, 肃穆而阴森。

    这么短的时间,怎么就……?

    没办法,她硬着头皮走了进去。

    帐内,屏风后,些微狼毫摩擦宣纸的沙沙声,似春蚕啃食桑叶,节律而静谧。

    王姮姬拎着裙摆缓缓走进去,见郎灵寂洁若白雪,淡若云烟,色调偏冷,白绸裳服如流水,正埋首案边写着什么。

    因为甘棠树的事,两人一直是僵滞状态,此刻相顾无言。

    王姮姬略略心虚,面上装作若无其事。

    闻她,郎灵寂问,“去哪儿了?”

    王姮姬不适地并了并脚尖,鞋缘沾了少量泥,敷衍道:“没去哪儿,闷得慌出去走走,夜风吹得人凉快。”

    郎灵寂漫然嗯了声,注意力依旧在卷帙上,淡淡道:“军营不太平,晚间流蚊多,注意安全。”

    王姮姬揣摩他话中含义,平平无奇,仿佛并未暗示什么。

    可气氛里里外外透着诡异。

    她佯作泰然坐下来,咽了咽喉咙,自顾自倒杯茶,道:“知道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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