郎欺 第140节(1/1)

    即便满门抄斩也不能在皇宫门口,更无法搞暗杀。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,王家被无形的保护伞笼罩住了,这位昔日中书监真是机关算尽。

    “朕知道了,下去。”

    司马淮强抑烦意,神色颓沮极不好看,撂下一句话便送客。

    裴锈将奏折放下,特意将言辞最激烈的几本放在上面。若不释放琅琊王氏,士族们将联合起来捍卫利益。

    “微臣告退。”

    司马淮独自呆了几息,如霜打的茄子,透着抹难受劲儿。

    见招拆招,一定会有办法的,一定有……他走来走去在心头喃喃自语,如何接下郎灵寂这一招?

    他学过那么多帝王术,飞速在脑海搜刮,书本的东西只是纸上谈兵,没一条能灵活运用到现下的窘境中。

    帝王术教的是如何对付臣子怨恨,不服,怀二心,欺上瞒下,勾心斗角……却没说臣子下跪怎么办。

    因为臣子下跪请罪不需要办。

    这符合儒家人伦、君臣纲常的诚意满满的举动,绵如流水,哪里有攻击性?

    跪这一动作代表了臣子对君王的恭顺谦卑,有任意宰割之意,一方对另一方的服从与效忠。

    司马淮郁郁难解,心律失衡。

    “放肆!!”

    他心防破裂,对着空气大吼了声,怒而将桌上的奏折一股脑推落在地,露出了一行行令人拂悦的文字。

    “统统都是废物。”

    ……也不知道在骂谁。

    站在高高的露台上眺望,王家阖族齐刷刷跪于宫廷门口,声势浩大,既是请罪亦是一种微妙的示威。

    这般阵仗使百官不敢上朝,太监绕路而行,皇宫侍卫空有怒火而无可奈何。

    王家在朝中经营多年,大树的根系盘根错节,深入土地数十尺深,哪怕一片树叶微微轻颤都够引起建康一场大地震。

    莫说杀琅琊王氏满门,杀王家任何一人都不行。

    否则朝野人心惶惶,大量官位的空缺必定使社会停止运转,如阁楼失去地基,土崩瓦解,北方匈奴将趁虚而入。

    这些道理将帝王束缚死了。

    因为是戴罪,王家人皆着缟素,白压压一片恍若皇宫的葬礼。

    王家的官员占据了东晋朝廷的半壁江山,他这皇帝若杀琅琊王氏满门,同样给自己掘了坟墓。

    司马淮陷入长久失神中,忽然灵光一闪,决定借此机会先征服她……

    建章宫。

    王姮姬孤立无援,桃枝、桃干等人没能跟她入宫,皇帝的侍卫将宫殿死死围住,她陷入了坐以待毙的困境中。

    “请王小姐沐浴更衣。”

    宫女柔婉的嗓音传来,热汤已备好,撒着幽香的梅花花瓣,一套剪裁得体的宫装和首饰放在托盘上。

    今晚,陛下宣她侍寝。

    虽然她和郎灵寂还没和离,司马淮决定先与她行夫妻之实,和离书后续再补。

    人在屋檐下,王姮姬没有选择的余地,依言褪下衣衫沐浴。衣裳首饰着实说不上多名贵,比琅琊王氏的差远了。王家第一豪富之家,皇家相比之下显得寒酸。

    “我沐浴时习惯独自一人。”

    宫女闻言悉数退到了门外,巨大的云母屏风遮挡,映出王姮姬沐浴朦胧恍惚的背影,并看不到里面的状况。

    王姮姬蓄意在里面拖延许久,足足一个时辰才从里面出来,暮色遥遥降临了,天边被渲染浅淡的凝夜紫。

    却猛然见司马淮。

    他不知何时来到她的宫殿,已等候良久,闻她道:“蘅妹,跟朕来。”

    王姮姬满腹疑问,不由分说被司马淮拉上了帝辇,坐在了皇后的位置。

    辇轿被八人抬起,高处不胜寒,王姮姬几度想起身却辇都被司马淮阻拦。

    “陛下要带我去哪里?”

    她的愿望明明是离宫。

    司马淮神色莫名,道:“你不是想见家人吗,朕这就带你去见。”

    王姮姬越加犹疑。

    帝辇直直到了宫门口,拾阶而上登临露台,眺见一大片人正在跪地请罪,最前面的人冷隽凛丽,郢水钟神,钟山孕秀,风姿玉洁而清,端端就是她丈夫郎灵寂。

    后面的人亦个个面熟无比,是她的兄长、叔伯、婶母、公爷……

    “看到了吗?”

    司马淮负手而立,冕冠之下垂旒被高处的寒风吹得叮当作响,傲然道:“你那么笃定王家会赢,他们却失败了,包括你最信服的郎灵寂统统跪在朕的脚下。”

    王姮姬怔怔盯着自己的家人,一时失智。王戢篡逆,王家满门负荆请罪。跪伏的姿势,王家处于绝对劣势,为皇帝刀下鱼肉。

    “陛下,你……”

    她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这时,恰好郎灵寂察觉到了露台上的注视,缓慢抬起头来,正好与她四目相对。

    他微微摇了摇头,隔着老远,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心声安抚她的焦躁。

    ——姮姮。

    他依旧带着冷静而细腻的情感,深刻温柔,意蕴幽远,虽然是跪着的姿势骨子里却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。

    和前世一般无二。

    任何时候他都有这种掌控一切的平静感,保持着理性和审慎,给人以十足的安全感,不动声色却令人心惊肉跳。

    王姮姬呼吸轻了片刻。

    她复杂呃笑了下,眼泪悄无声息地流淌,下意识捂住了嘴,理智寸寸燃烧,同时情蛊在排山倒海蠕动着。

    有郎灵寂这一道眼神就够了,她可以笃定,目前事态进展还在他按部就班的计划中,撒够了绳便一步步收网。

    二哥大军已剑指建康,来势汹汹,倘若王家联合所有士族联合起来造反,皇帝即便有比现在强十倍的兵力也毫无胜算。

    琅琊王氏定然会赢。

    郎灵寂和王戢两根擎天柱会托举住王氏的百年基业,淮水尽王氏绝。

    幸好有郎灵寂在。

    旁边的司马淮见她眼圈涩红落泪,还以为她伤心过度。

    “你看见了吧,王家已一败涂地,唯有速速与郎灵寂和离,好好归顺于朕,你才能……”

    王姮姬擦了擦泪,好整以暇,忽略了司马淮的话语。

    郎灵寂是最守契约精神的人,有郎灵寂在,一切都会高枕无忧。

    她对皇帝无动于衷,坚定道:“陛下,还是那句话请允许臣妇回家。”

    皇帝又要娶她又要灭琅琊王氏,天底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。她委身的人必定是能护琅琊王氏周全,支撑家族的人。

    求情

    司马淮闻此指骨揉额切齿低笑, 旁人不见棺材不落泪,她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。事实胜于雄辩,郎灵寂都领着阖族跪地请罪了, 她还有什么可希冀的?

    她站在高高的露台之上, 目光落在郎灵寂身上,不是爱,不是亲情, 不是怜悯惋惜,而是并肩作战的坚定斗志。

    她和郎灵寂因为一纸婚契成了同盟, 勠力匡扶琅琊王氏。因为这份契约, 郎灵寂永远不会背叛琅琊王氏。

    司马淮被极致的挫败感笼罩。

    一直以为她和王家其他人不同, 岂料王家人就是王家人,每个人身上都流着权贵阶级冷酷的血,冥顽不灵,她也同样, 不可能被改造的。

    “好……”司马淮一边攥紧拳头,一边微笑, “那你就看着你们琅琊王氏的末路吧。”

    至于出宫, 妄想。

    当日郎灵寂入狱,她甘愿用自己换郎灵寂。如今郎灵寂既出狱,她焉能把筹码又收回去。她必须一辈子留在宫里。

    一来他十分怜惜喜欢她,二来王戢若逼进皇城, 她正好可以做个人质。毕竟她和襄城公主可是王戢最珍重的人。

    今日这场相见, 便当作她和郎灵寂夫妻之间的永别吧。

    “蘅妹, 跟朕回去。”

    琅琊王氏他是不会管的, 跪死在那里好了,反正今夜是他和她的圆房之夜。

    王姮姬挣扎了下, 甩掉他的手,泛着点恼羞成怒的愤恨,

    “陛下别牵我!”

    她血液里情蛊涌动,与陌生男人肌肤接触时疼似刀割,当初去文婆婆处寻医是司马淮亲自陪着去的,他应该知道内情。

    这瞬间的肌肤接触已让她疼得倒抽凉气,血管仿佛结了冰碴子,心口窒闷。

    她瘦弱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大口喘气,弱不禁风,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掉。

    司马淮愣了一愣,倒没存心害她情蛊发作。情蛊还操控着她,郎灵寂连枕畔人都算计,如此黑肚黑肺的蛇蝎心肠,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?

    “对不住。”

    他放软了声线,夹杂责备,“蘅妹,之前朕明明将文卿留下的药方给你了,你怎么没好好服药治病呢?”

    王姮姬眼神轻闪,夹杂着些微恨意,好一个“何不食肉糜”的指责。

    她是深闺中的弱女,嫁了丈夫,孤立无援,又被绑上了王家家主的身份,如何偷摸吃药?郎灵寂会允许她吃吗?

    因为一纸和离书,她付出了既白人命的代价;因为偷偷研究文砚之留下药方,她又被逼得险些跳下阁楼。

    她有选择吗?根本没有。

    过去那么长时日司马淮对她不闻不问,他既没闲暇,也没那等博爱心。如今口口声声救她出火坑,他只是将占有欲伪装成爱的样子罢了。

    司马淮不曾感同身受体味过一个深闺妇人的艰辛,只会以旁观者的身份,居高临下指责“你为何不怎样怎样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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