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(2/8)
她可以坦然接受季如夜用冷漠甚至怨恨的眼神看她,在归家的路上埋怨她辱骂她,却不能承受季如夜这一声小心翼翼的“妻主”。
母父答应了,但看着动辄四五十元的套餐,还是决定只给妹妹买了一个汉堡。
时风潜有她独特的、不为外人道的使命。
她想应该是没有的。
季如夜很后悔。
对于刚从物质匮乏的年头走进新时代、全民奔小康的群众来说,终究没人能拒绝这种高油高糖、充满独特风味的异国快餐。
是痛苦的呻吟。
季如夜在旁边默默掰着手指,计算着刚才花出去的钱本来够买一家人几天的菜,结果这么一顿花出去,妹妹一个人都没吃饱。
他出来时,明显站不稳了,只能扶着门框,一点点挪出来。
但他不说还好,他这样说了之后,妹妹显然更生气了,大骂他是抠门的土包子。
这是她的婚戒,时青买的。
但绝不是带这么昂贵的一份东西给他,他与这沉重的宠爱并不相称。
那是近些年很流行的外国快餐,红底牌子上是一个和蔼笑着的老奶奶,再一旁的招牌上是大大的“kfc“,相比之下,旁边的中文译名“凯德基”倒是小小的挤在一边。
她也知道自己没在演戏。
紧接着,他张开手掌,看着时风潜塞进他手里的,那枚小小的、鲜红的五角星徽章,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。
时风潜把手机握在手里转了又转,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再多了解时青一些。
威姐仍没有回来,时风潜当即悄悄地挑破了窗子上的塑料布,擦掉外层的霜,看向那窗子里模模糊糊的场景。
她知道自己在演戏。
时风潜吃过几次,味道不错,但时青向来对此嗤之以鼻。
“宝贝,我有我的难处,你一定要帮我,我才有底气不带季如夜回家。”
志得意满的笑容挂满时风潜的脸颊,仿佛一切都顺利地不像话。
时风潜的笑容僵了僵,瞥开了眼睛。
或许她温柔又善良,不仅不埋怨他,还给他带个馒头。
他的心思一时间活泛起来,那些曾被他尘封的理想,也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冒了头。
声音远去,时风潜听不清他们又说了什么,只随着时间的推移,看那一排小屋的门陆陆续续打开了,从里面出来各异的男人,由着他们各自从不抬头的女人带走。
季如夜的头埋得很低,声音像被撕裂的布,带着细碎的、锋利的茬:“妻主,带我走吗?”
但此时此刻,她忽然想跳出世俗生活的所有束缚,拉着眼前的人逃离。
“哥!”妹妹大叫一声,冲过来就推了他一把,又愤怒地把他手中的杯子拍掉:“你干什么呢?用女人刚喝完的杯子喝剩下的,你丢不丢人啊?”
母父给他使了个眼神,他看了看旁边桌上的套餐,轻轻安慰妹妹,说自己回去可以试着给她炸薯条。
时风潜能感受到对面的呼吸都是一滞,紧接着是手机掉到地上的声音。
她从前只知道,时青是个穿黑丝跳艳舞都毫不脸红的小少爷,却没想过时青会在如此简单的挑逗下,露出这种羞涩的反应。
“啊?”时青显然吓了一跳,声音也高亢起来:“靠,很危险吗?!我、我叫我妈帮你……”
妹妹不乐意,一定还要吃薯条和鸡块。
“看了看,也不知道做什么好,就买现成的了。”时风潜把东西放在一边,说着就走上前,搓着有些冻僵的手,缓缓伸到了被角下,试图暖一暖:“基本都是土豆、鸡肉、面包、芝麻、生菜、蛋黄酱之类的,你没有忌口的吧?”
时风潜缓缓呼着气,感觉到不那么冷了,正准备起身,却忽然发觉自己的手被小心翼翼地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时风潜在附近逛了一圈,却始终没想好买些什么。
威姐眯起了眼睛,时风潜却像来时那样笑了笑:“我是不是,高低得比其他那些人,多拿点啊?”
看到袋子上的标志时,季如夜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。
她正犹豫着,便收到了时青的短信:需要什么告诉我。
“不熟。懒得和她熟。”女人的眼神躲闪起来,似乎不想说更多:“别问我。”
这种认知出于警员的直觉,瞬间出现在了季如夜心里。
没吃过猪肉,总见过猪跑。
其实时青这个人,并没有他的嘴巴那么讨人厌。
似乎时青想要立马应下来,但念头一转,又只丢下一句“我考虑一下”,便挂断了电话。
时风潜皱起眉,忍着心中想要去看的冲动,将那被切出来的缝隙留给了手上那枚小小的监控装置。
她很清楚这种境遇的男人,他们的生活没什么挑剔的余地。
她自己在家其实很少下厨,基本是在路边的饭馆打发了,只有时青过来时,她才会偶尔为时青做点什么。
时风潜说这些话的时候,并没有看季如夜,她的眼睛望向窗外的远方,有什么极其坚定的,类似信念的光芒在她眼波间摇晃。
“不用。”时青越是慌乱,时风潜倒是越发游刃有余起来:“咱妈那边事情已经很多了。”
随后她便又恢复了死尸般的态度,直到旁边的小门一开,一瘸一拐地走出来一个男人,她才看了一眼,沉默地走开了。
可他目光向上,看到时风潜的脸,忽然又觉得那个图标不再那么讨厌了。
一声呻吟似乎顺着那缝隙泄露出来。
“如夜,这些话我只会对你说。”
窗子里面也有一层霜,她只能看清几个人影,色彩单一,说明都是裸体。
她听到时青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捡起来,随后是控制不住的欣喜。
男人穿得很单薄,显然是刚经过情事,脚步虚浮跟不上女人。
时风潜也呆在了原地,以至于她在季如夜呼唤她时,深深地愧疚起来。
周围的人斜着眼睛看过来,母父或许原本觉得没什么,听妹妹这么一说,又被周围的人注视,脸蛋立刻也烧了起来,灰溜溜地拉着他走了。
听话的狗会主动把缰绳交到主人手上。
是季如夜的声音。
“因为我们是警察,我们的义务就是扞卫法律,保证它不被人生来的贪欲和偏见所玷污。”
她的身上透出外面冰雪的寒气,声音却暖得像和煦的春风。
时风潜抿起唇,悄悄摘下了手套,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与她身上的穿着极其不搭,月光下仿佛显出极闪耀的光芒来。
那么她自然只买自己的那份就好。
但威姐脸上是掩不住的震惊:“你——”
他觉得那口盐巴并不好吃,那一滴果汁也根本没尝出味道,却为此回家挨打受罚,一连三天没能吃上饭,因为那几天精神不济,到了局里也是被女上司不怀好意地调侃了一番。
虽然是身体确实难受,但不能给心爱的女人做饭,劳累她亲自跑出去,这已经是很不合格的行为。
然而她的,塞进季如夜手里:“这个不急,你可以慢慢考虑,你是新时代的男孩子,和其他所有男孩子一样,你有选择伴侣,或者选择单身权利。”
时风潜手指轻掰,轻易便将那顶上的钻石从戒托上取了下来,尖锐的钻角似乎被刻意打磨过,时风潜将巧劲一用,便摁着那钻石,将眼前的玻璃切开了一角。
她刚发出一个音节,就噤了声,好像过往的经验,让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在他的认知里,女男共处一室,男人又显然已经是女人的所有物,那么男人就应该负责照顾女人的饮食起居。
时风潜扯着嘴角笑了笑,心底盘算着,已经朝那说话的女人走得更近了一些:“您和威姐熟呀?”
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,却因为印了标志性的老奶奶图标而身价倍增的包装袋,此刻恍惚间勾起了季如夜不那么好的回忆。
她从一个流氓嘴里,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对时青的所作所为。
时青有点挑嘴,长时间相处下来,时风潜也习惯了按时青的口味买菜做饭,然而想到今天下厨是为季如夜,她才踟蹰起来。不知道季如夜有没有忌口。
于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,只是悄悄往时风潜的方向挪了挪,慢慢对着时风潜那双掖在被角里冰凉的手敞开怀抱。
随后她听到了时青有点激动的声音:“我、帮、帮你吗?”
季如夜原本听时风潜的话,躺在被窝里一动没动,看着时风潜把手伸进来时,他下意识缩了缩,然而时风潜的手极有分寸地停留在了被子的边角处。
到了最后,那一排只剩下了时风潜。
时青没有回答,听筒里的呼吸声却显得急促起来。
威姐折返的脚步声和时风潜重新粘好塑料布的声音重合着,然而威姐似乎还是察觉到了什么:“你出汗了?”
而时风潜出门后却没有走远,她双手插在口袋里,回忆着昨晚查到的线索,半晌才靠在小巷的墙边,给时青打了个电话。
季如夜这样想着,张了张嘴,又不知道说些什么。他的嘴巴向来不算聪明,此刻心里更是被搅得凌乱,完全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低微的感谢和隐忍的爱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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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人炽热的胸膛紧贴上她冰凉的掌心,一双略微粗糙的手将她的手背拢着。他的臂膀不像时青那妖娆性感的拥抱,而是像烈火中被敲弯的钢,用一种顽固而温柔的态度,将她的手掌护在他坚实的怀中。
时风潜的眼睛眯了起来,嘴角却被感染似的上挑起来:“这样多没意思。”
而这一幕恰巧被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妹妹看到了。
讶异的神色在威姐脸上渐渐变成鄙夷,她皱着眉,嫌恶地骂了句“没骨气的女人”,却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:“应该快了,回去等你的钱到了账,别再做这种靠自家男人吃饭,还对不起自家男人的事。”
剩下几天要省着点花了,可巧夫难为无米之炊,饭菜做得不好,少不得又要被骂,母亲生了气,说不定还要挨打。
况且它不只是一枚钻戒。
——每次时风潜看到这枚戒指,都会这样短暂地想一下。
她将自己的需求细细地打好,发送给时青,便轻快地朝着附近的市场走去。
他原本倒是什么都没想。
“你除了是我想娶的人,也是我的同志,我希望你是少数懂得我这份初心的男人。”
他叹息一声,不由得好奇这么贵的吃的,究竟好在哪里,于是他等妹妹吃完后,悄悄用手指沾了沾装薯条的包装盒,往舌尖贴了贴。
他对这家店最近的印象,就是上次妹妹考了95分,央告着母父带她去吃一顿。
“所以如夜,你在我眼里和其他男人又都不一样。”
最后妹妹浅浅打了个嗝,还是说没吃饱。
可越是想到这里,她越是想让季如夜摆脱过去那种逆来顺受的心理。
“我听到了。”时风潜把双手藏进口袋里,在里面思考般拨弄着那颗钻石,脸上堆起复杂的神情:“姐,我在家也是打夫郎的,但也没听他叫这么惨过——”
“这是法律赋予你的,所以你不必在意世俗怎么看。”
时风潜从小到大都活在各种各样、圈定好的范围里,并以此为生活的真谛。
于是十分自然地,时风潜拎着一份“豪华双人餐”回来了。
“喂?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?”时青电话接得很快,他沉默了一下,开口的语气却还是那么骄横。
时风潜也屏着一口气,仿佛自己正坐在赌桌旁。
“有意思吧?”威姐一家走远后,时风潜身边的女人忽然动了一下,打量起时风潜来:“你要天天来,还有好戏看呢。”
但最终那点光芒还是跳跃到了季如夜身上,化作一池柔波,将他的心轻轻包裹。
女人走出去一段,回头发现男人没有跟上,当即快走几步,走到男人身后推搡起来:“快点,也不多穿件衣服,怕别人看不出你是破鞋?”
这东西实在是让人肉疼。
她说完,又敲了敲季如夜的脑袋,指挥着他回床上休息,独自披上外套出了门。
季如夜摇了摇头,想到什么又愣怔一下,抬眼看了看那个大大的、鼓鼓囊囊的包装袋,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时风潜买的套餐里还带了他的份。
时风潜隔着电话似乎都能感觉到时青的雀跃,他像一棵被遗忘的树,偶然得了甘霖,语调都是上扬的:“那要看你态度了,你求我啊。”
她并没做什么要求,时青拿出来时却很得意,活像个等夸奖的孩子,但说出的话还是很不中听:“那天逛街的时候我都看到了,你盯着这个,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——没见过世面,快戴上,以后别给我丢人。”
他尝到了几颗盐粒,有些咸,他便又拿起妹妹喝完的果汁杯,掰开那插着吸管的盖子,将妹妹用吸管没能喝净的果汁往嘴里倒了倒。
最终她的目光落在街边一家红牌子的快餐店上。
季如夜出来的时候是后半夜,威姐就陪着时风潜站到后半夜。
“青青。”时风潜说得很平静,好像她平常就这样叫时青:“这边事情很复杂。”
那份套餐他一口也没能吃上,妹妹给母父一人一根薯条,母父吃了,眼里除了欣慰,就是心疼,都连忙说不爱吃,让妹妹自己吃,于是剩下的那些。便三两口都进了妹妹的肚。
这样好的钻戒,对时青来说也不是小数目。
凌厉的尖角像是轻轻扎在他心里,他将手攥紧,又仿佛觉得那颗红星闪耀起来,渐渐挂上天空,成了他的指引、他的信念。
母父或许是嫌丢人,也连忙哄着妹妹,最终还是以他掏出自己刚发的工资,给妹妹买了份最便宜的套餐作结。
“这在外国都是穷人吃的,只有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才会被骗。”时青这样说着,却还是诚实地把薯条一根根往嘴里送。
她伸出一根食指,贴在自己的嘴唇上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:“这是我的秘密,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了。”
“青青,你能帮我吗?我需要你。”